塗瑤瑤盯著劍， 下一秒拔劍而起，一道劍氣劃破天吳的眼瞼，直直朝上刺去。

電光在它的身上流竄， 天吳腳踏的海水滾燙，像是火山的熔巖，對誰而言， 此處都是人間煉獄。

天吳嘶吼一聲想要逃走， 但是劍刃已經分裂了他的天靈蓋，塗瑤瑤用盡全身的靈氣，持劍從他的頭顱裏躍出。

砰——

巨大的上古神獸轟然倒下，在海面上掀起一層層驚濤駭浪， 整個天地為之變色。

等塗瑤瑤落到海面上時， 天吳已經恢覆了原形， 鮮血染紅了海面。但滾燙的海水，還在「咕嚕咕嚕」冒著泡。

她倒提著劍， 垂眸看著海面。

陸壓落到她的身側。

海面倒映出他的影子， 紅衣黑發， 還是記憶中的模樣。

她回過頭。

茫茫海天被火焰染紅，恍若日沈大海；

流星潛入水面， 留下點點金輝。

她沐浴在紅光之中， 銀色長發隨風飛舞， 身披霓裳美若謫仙， 只是此時此刻她的眼神，卻冷得像冰一樣。

與此同時， 陸壓也在看著她。

他眼眸中的熾熱火焰被她寒若冰霜的神情撲滅， 他怔了怔， 在巨大的失落感席卷而來之前，掩住眼底所有的情緒。

“好久不見。”他輕聲道。

……

好久不見。

再遇已是陌路。

刺目的陽光下，塗瑤瑤打量了他一下，便移開眼。不止為何，看著他，她突然有一種極其陌生的感覺，好似從未相識。

幾十年了，從前的愛恨情仇似乎是一場夢，如今，她早已涅槃重生。

她不怕他了。

塗瑤瑤望著遠方，面無表情地道了一聲：“是的，我有東西要還你。”

“什麽？”他微微側首，神情並未有異。

塗瑤瑤揚起本命劍，冰冷的劍刃上折射出天空的紅光，劍身微微顫動。可惜它的真正主人，已經鐵了心不要它了。

她語氣平靜，不疾不徐道：“多謝借劍，不勝感激。只是如今妖魔已除，這劍還你了。”

本命劍懸於陸壓的身前，電光閃閃，陸壓並未伸手去接。

“不急。”他道。

海水平靜無波瀾，正如他的金眸裏，也隱藏著一潭看不透的深水。陸壓並未像往常那樣急躁，他忽然以手指著前方，道：“瑤瑤，你看那是什麽？”

他指著天吳死後浮在海面上的屍首，它的身子被劈成兩半，每一半上有四個腦袋，五個尾巴。

塗瑤瑤順著他的目光望去，皺了皺眉，道：“天吳。”

“天吳乃上古神獸，你可知，他為何在這裏？”

塗瑤瑤搖了搖頭，她自然是不知的。

陸壓道：“我聽說，最後一只天吳，被鎮壓在玉虛宮下，每每朔日深夜，都會發出悲鳴。”

經他這麽一提，塗瑤瑤猛然想起，她當年還在離宮的時候，曾經聽過隔壁玉虛宮傳來異樣的聲響。

那時她問鋼筋小人大花，大花說，玉虛宮鎮壓了上古作亂的妖獸，故而如此。

想起早已分解的鋼筋小人大花，她的眸光又漸漸冷了下去。

“多謝告知。”

她擲下離火鋼芯劍，轉身就走。滾燙的海水上插著一把劍，發出聲聲悲鳴。

陸壓的金眸緊緊追隨著她，他正想追上，忽見遠處飄來了一朵彩雲。

……

霞光染透白雲，原是三仙島三霄姐妹來了。

“瑤瑤！這裏出什麽事了？”

她們接到塗瑤瑤的報信後，就匆匆朝這裏趕來，同行的還有蘇元。她們遠遠就望見了這裏的異常，血腥味傳遍百裏，蘇元的臉都嚇白了。

他急匆匆落到塗瑤瑤的身側，焦灼萬分道：“你可還好？”

“無事。”塗瑤瑤道。

三霄姐妹圍起塗瑤瑤，碧霄餘光看到了陸壓，嚇了一跳：“咦！他怎麽也在這裏？！”

一望無際的紅波大海上，陸壓的目光從截教弟子的身上一一掠過，最後在蘇元的身上，略停留了片刻。

蘇元修為不高，隱隱覺得有威壓襲來，那海面上的紅衣少年與一柄劍，透著無盡的寒意。

“那是誰？”他問。

塗瑤瑤道：“離宮散修陸壓。”

“可是他突襲了你？”

“並不，”在三霄的註目下，塗瑤瑤淡然道：“我離開三仙島後，就被天吳伏擊，恰好陸壓路過此地，借劍給我殺了天吳。”

天吳的屍首還漂浮在海面上，蘇元看它的慘烈死相，以及八頭十尾，極其瘆人，不覺又心疼，又感激。

他親自上前，對陸壓行禮：“多謝道友出手相助，救了瑤瑤！”

眾人皆是一楞。

蘇元猶然沒察覺到異常，行過禮，擡眸道：“在下截教蘇元，若道友日後……”

他的話音戛然而止，他看到了，那陸壓道友的金眸裏似乎燃燒著不明火焰，熊熊似烈火，似乎在極力壓制著怒氣。

這位陸壓道友怎麽了？

蘇元並不懂。

他的手臂有些痛，低頭一瞧，塗瑤瑤正扯著他的手臂，並不看陸壓一眼：“蘇元，我們該走了。”

三霄也覺得這裏待久了會出事，也七嘴八舌附和道：“是啊，確實該走了。”

“這裏不安全。”

“走走走。”

她們說話的時候，黑雲遮住金烏，空中劃過幾道亮光，忽然降下瓢泊大雨，落入汪洋之中，沖走天吳死時留下的血腥味。

三霄有些不安。

就連蘇元都覺察到了一絲異常。

塗瑤瑤皺起眉，她仰面看著雨水，點滴中帶著電光，這分明是離火劍引動天雷，降下的大水。

他還是那樣不可理喻嗎？

她冷冷擡起眼眸，與陸壓的金眸，碰撞到一起，又很快避開。

他的神情，是說不出的怪。

“小狐貍，你若是獨自出行，怕是會有危險。”他維持著自己的鎮定，低聲道：“你要去哪裏？”

塗瑤瑤不答，蘇元挺身而出：“瑤瑤，你不是要去朝歌嗎？我陪你去。”

“朝歌？”陸壓道：“你想見誰？殷受嗎？”

塗瑤瑤道：“與你無關。”

她拉起蘇元的衣袖，跟三霄揮手作別：“姐姐們，我先去一趟朝歌，煩請你們收起天吳的屍首，報告給碧游宮吧。”

不論如何，天吳確實是在三仙島外不遠處伏擊她，三仙島是截教弟子的道場，或許，也跟截教有關。

三霄很快心領神會：“好，瑤瑤妹妹放心去，早日歸來。”

塗瑤瑤與蘇元架雲而去，陸壓盯著她的背影，化作一道虹光，轉瞬間從三霄的眼前消失。

西行的雲上，蘇元的內心只覺得不安。

他從未見過塗瑤瑤這麽安靜，她抱著手站在雲上，一直在凝視著遠方。

以往，她活潑開朗，就算是無事的時候，也會講一些有趣的故事，來活躍氣氛。

自從見到陸壓，她就變了。

蘇元心中黯然，看雲下千山萬水轉瞬即逝，他想了很久，決定打破這片平靜：“瑤瑤，去了朝歌，你想找誰？”

塗瑤瑤沒說話。

“瑤瑤？”他再問了一遍。

些許是聲音大了一些，塗瑤瑤驟然一驚，好似從夢中醒來，她睜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望著蘇元：“抱歉，我剛剛想事情入了神。”

蘇元溫柔一笑：“沒事，你……在想些什麽？”

塗瑤瑤道：“我在想天吳的事情。”

天吳既然是玉虛宮鎮壓的上古神獸，那麽天吳逃脫，潛在的背後主謀可能就是玉虛宮。只是不知道天吳是針對她，還是三霄姐妹。

蘇元道：“天吳是上古的水神，五行相生相克，或許是來克制一位用火的弟子。難道是我截教焰中仙羅宣？”

用火。

她的眼皮子一跳，話已經脫口而出：“難道是他？”

“確實。”蘇元的黑眸中閃爍著憂愁，他道：“只是羅宣師兄所在的火龍島離三仙島甚遠，不知天吳為何埋伏在這裏，還遇到了你。”

塗瑤瑤猶自凝視遠方，自言自語道：“以水克火，他到底做了什麽，得罪了玉虛宮？”

“不知道，等從朝歌歸來，我們就去火龍島。”蘇元安慰她：“不要擔心，到時候問問羅宣師兄就知道了！”

她下意識頷首。

浮雲之下，露出一座城池的輪廓。蘇元朝下望去，見城中有王氣，來往百姓絡繹不絕，城門上高懸「朝歌」二字。

“瑤瑤，我們到了。”

倆人從雲上降落，落到朝歌市井的一個深巷中。塗瑤瑤收起半妖之身，搖身一變，化作凡間普通的女子。

只是粗衣荊釵，難掩她的絕色姿容，來來往往的路人，都忍不住多看她幾眼。

今日恰逢集市，他們在茶攤上略坐了一會，便聽人聊起宮中的事情。

有人道：“聽聞最近大王要四方諸侯進獻奴隸千人，你們可知為了什麽事？”

“嗐，還不是為了摘星樓！”

“摘星樓？不是早就燒毀了嗎？”

“是，聽聞是為了一個美人，大王將她私自藏在摘星樓中，被美人的情郎打上門來……”

塗瑤瑤聽了半日的市井八卦，卻沒聽任何人談起蘇妲己。她有些納悶，莫非菡芝仙所說的，都是真的？

怪，太怪了。

她拉起蘇元，準備去朝歌王宮裏一探究竟。倆人剛剛走出茶攤，就見一道黑風直直地朝塗瑤瑤沖來。

黑風中有濃郁的妖異氣息，蘇元挺身擋在她身前：“瑤瑤避開！”

黑卷風掀翻了攤車，百姓們紛紛尖叫著躲入室內。民居後的樹葉被吹得嘩嘩作響，天昏地暗中，蘇元消失了。

妖氣也蕩然無存。

塗瑤瑤剛剛被他推到了茶棚下，只是一剎那的功夫，蘇元就不見了。黑雲散去，金光重新照耀大地，滿街都是飛落的鍋碗瓢盆等雜貨，人們紛紛走出來，向祖宗祈告。

他被一道怪風卷走了。

塗瑤瑤凝眸看著四方，在參天古木之下，儼然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
陸壓。

她只覺得自己的胸膛都快氣炸了，全身上下都是火氣。他沒變，還是過去那個無賴的模樣！

塗瑤瑤快步上前，冷聲道：“蘇元呢？”

他一臉無辜：“什麽？”

塗瑤瑤極其討厭他的自以為是，幾十年未見，本以為他變了心性，沒想到還是如此。

她冰冷且充滿敵意的眼神落入陸壓的金眸中，他抿了抿唇，垂下眼，沒有說話。

塗瑤瑤不想跟他浪費時間，她要去找蘇元。於是一邊往回走，一邊從衣袖裏摸傳音符。

傳音符沒摸到，她倒是摸到了一個小瓷瓶，好像是很久之前蘇元送給她的丹藥，據說可以暫時忘卻一些塵世煩惱。

她當然是相信蘇元的，於是不假思索地吞了一顆。

丹藥入口，涼涼的，咕隆一下就落入腹中。

塗瑤瑤的明眸前忽然多了一層迷霧，她停住了，迷茫地站了一會兒。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，整個人神懌氣愉，心情極佳。

就連走起路來，也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。

陸壓追上來，剛剛想開口解釋，就看到小狐貍朝自己綻放了一個久違的笑容，並甜甜地喚了一聲：“道君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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